老实和服帖,算不算是夸人
语言的边界,就是思想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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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家的阅读添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但也是为了持续写作和输出,没有什么办法的事情,还望见谅。
文章中我探讨了许久,聊到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那就是“老实”“服帖”这些词汇,为什么在我们的语词演变当中,会变成一个近似夸人的词汇。这让我想起了之前和一位海外读者做的探讨,她说在国外,家长一般都不用“乖”这个词汇来称赞孩子。英语中其实也找不到确切的语词来即包含了“乖”这个词的全部语义,又标志着对孩子的至高称赞和表扬。
我觉得这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现代哲学花了很大的精力去辨析语词,维特根斯坦曾说过“语言的边界就是思维的边界”,你告诉我一个人他使用了什么样的语言,并怎样认定这些语词的褒贬,我就基本能向你描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以当代中文的语言规则看,“乖”、“老实”、“服帖”乃至“任劳任怨”“质朴踏实”等等,这些都是夸人很好的褒义词,以至于很多人在使用的时候会丝毫察觉不出它有可能对其他文化的人产生一种冒犯。但实际上我们稍微深入的思考一下你就能够感觉到,这些词汇隐含的同一个意思都是被指者被动的接受某些塑造。其实这些特质对于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来说未必是对其生存有益的,因为当他遭遇损害或者接受强行指示时也依然不假思索的安之若素,是一种放弃独立性的表现。
比如柏拉图就认为,奴隶之所以是奴隶,本质来讲,不是他们的身体受到了摧残与压制,而是“他们的行为和思想被主人的语言所主宰了”,东西方神话传说中也都有这样的段子——一个人如果被夺走了语词、甚至自己的名字,她也就丧失了知觉自己被摆布、被奴役的可能性。
《千与千寻》这段的翻译其实可以有两种:“真是繁琐的名字”或者“真是(对你来说)浪费的名字”,都对。
所以,我猜如果你把“乖”、“老实”、“服帖”这些词翻译给柏拉图听,并说你用这些词是在夸他,我估计他的反应也会非常激烈,因为他会认为你把他看做了奴隶,而一个自由人在他眼里,不需要这些“褒义词”。他生气到要和你划清界限当然就是必然的了,你不应该奇怪他反应为何那么激烈。
可惜的是,很多人其实是困在自己语言构成的囚笼里而不自知的,于是语言的束缚某种意义上说,其实也就是思维的囚笼。
有个段子,说大航海时代的时候,欧洲有好事者运了一块冰到非洲热带去,想看看从没见过冰的黑人看到这玩意儿会有什么反应,结果一个黑人受刚刚碰上冰面,立刻就缩手尖叫到“好烫!”
因为当地的语言里没有用于形容人在受过极端寒冷刺激后感受的语词,这也就意味着黑人在他的思维中没有办法搭建对他接触冰块时准确感觉得描述。于是他只能把“好凉”误以为是“好烫”,若干年后,假如这个黑人再也没碰见过冰,他跟他的族人描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会一口咬定(并且最终自己坚信)他那天碰到的,是一块“凝固的开水”。
所以庄子其实错了,“夏虫不可以语冰者”,并不是“笃于时也”。
囚禁“夏虫”的,就是语言本身。
于是我们推出了另一个有趣的结论,在语言牢笼中的人们,有时候你给他们看真正的好东西,他们也无法完成你想象的自觉。比如那个著名的段子——李鸿章访问美国,美国人特意领他去看他们为之骄傲的国会,结果李鸿章听了半天,出来只说了三个字:“吵死了”。
当然这个段子很可能是假的,毕竟是晚清名臣,李鸿章见识应该不会差到那个程度。不过就算他有什么别的想法,他应该也说不出来。
一则,有他的好友、把兀兴腾(华盛顿)夸成尧舜的郭嵩焘下场的“珠玉在前”,谅这老小子也不敢放肆。
二则,Democracy这词儿当年在中文中还没有什么准确地翻译,五四的时候还叫“德先生”么。而“自由”这个词在当时的中文里绝大多数场景下是贬义的。
你看《孔雀东南飞》里婆婆锤床大骂女主的话,就是:“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自由”这罪名在古代够得上休妻了。那肯定没有一嫁过来就“老老实实、服服帖帖地一个一个生孩子”的儿媳可婆婆们的心。
所以你看,这是个挺无奈,也挺无解的事情。语言的边界就是思维的边界。而若想解放思维,就必须先改良和回忆那些语言,真正的语言。
我想,这大约也是我一天天一篇篇的写稿,最想为您做的事情。
不知不觉,闲聊写了1700字了,到此为止吧,无论知识星球上那篇还是这篇稿子,若想打赏都请发在这边,免去平台抽成。多谢了。